“逐安,我饿啦。”
织梦抱着膝盖坐在渔船的甲板上。
逐安闻言转过头看着她,挑了挑眉。那意思很明显,你不是刚吃过饭么?
那日武林大会上人人追着花奈而去,武林大会自然也不用再开下去。
逐安轻轻抱起织梦,“想去看看吗?”
织梦脸色惨白低声说:“哥哥,带我走吧。”
逐安便什么都没问,抱着织梦离开了,虽突然离去有些失礼,但他没有再回柳家,就陪着织梦在外面四处走走。
这局面颇为混乱,听说后来还是柳疏花出面,把武林大会的残局一丝不苟地收拾了,济南慕家也在一旁帮衬了不少,合力把各门各派的宗主门生好言安抚过一遍。
武林世家众人也算通情达理,柳疏花的父亲柳长渊所做之事也并未迁怒到柳家,见柳疏花小小年纪便十分沉稳,办事妥帖,倒也赢得一片称赞。不过柳家还是多多少少受到了一些影响。
对此逐安心想,疏花沉稳倒也属实,毕竟她永远一副波澜不惊的冷淡性子,不过这出面好言安抚的事可能是慕飞白从中帮衬了不少,不然以疏花那沉默寡言的性子,估计得把那些家主掌门气得半死。
他跟织梦在江南一带逛了许多地方,织梦情绪一直很不稳定,发呆的时候变多了。
逐安也没问什么,静静陪在左右。
最近几日织梦似乎又恢复了正常,又是一副以前那样笑眯眯的样子,不过既然织梦坚持,他也没必要点破她的假装,有时候摧毁别人尽力维持的假象,更加残忍。
织梦总是这样,心里难受却什么都不说,面上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,倒显得有些没心没肺的了。
他们这段时间在江南乱逛的时候已经听到了不少关于幻花宫的消息。
今天也一样,他们吃饭的地方,整个酒楼都在热火朝天的聊着几日之前的武林大会,逐安留心听了听。
前面大概就是幻花宫宫主花奈原来竟是秦川秦氏秦宛卿,她同柳长渊的爱恨情仇云云,把柳长渊骂的狗血淋头各种花样翻新。
逐安眼神飘向织梦,见她只是垂着眼睑认认真真的吃着一碗酒酿小汤圆,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。
这一路走来关于这件血腥旧事听到的次数可太多了,讲这事已经不算新鲜的话题了,骂柳长渊的也骂的花样百出,还有关于一个红衣少女大闹武林大会,以一人之力单挑武林九大高手的故事之类的,只知道那少女容貌甚美,也没人识得就是他们身后坐着安安静静吃汤圆的织梦。
花奈同柳长渊打斗而去之后的事,从江湖坊间众人流传的话里倒是也知道了个大概,那是被称为惊天动地的一场大战。
柳长渊被突然出现的花奈刺激的心神大乱状若疯癫,打着打着他就跑了,花奈哪肯放过他紧追而去。
本来花奈安安静静在幻花宫里待了十五年,她自己都觉得已经有些麻木了,又带着织梦到处走了一年,她本以为自己已经看破了红尘,心如死水什么纷争都起不了波澜了,可是她一看到柳长渊,那十多年的仇恨突然疯狂的在心间翻腾,像是扑不灭的红莲业火,炙热而疯狂,原来这仇恨依旧刻骨铭心。
支撑她活到现在的信念亦无他,唯有仇恨。
又怎么放的下?
二人追逐着到了开办武林大会露天山庄后面的半山坡上,那有着大片大片的枫树林,恰好有一块空地,两人又在枫树林里打了起来。
花奈出手招招狠厉,手中一柄长剑步步紧逼,柳长渊武功高强,虽然心神大乱但还是勉强抗衡,不过当年之势如今反了过来,是花奈追着柳长渊在杀了。
后面紧跟而来一群大大小小的世家门派,除了慕寒风是因担忧而来,其他人紧紧盯着花奈,眼神直接而狂热,就是为了窥探幻花神功的秘密而来。
这世道将乱天下动荡,虽各地依旧歌舞升平,可早已是暗流涌动,人人都想变强,想在这乱世爬上顶峰。
花奈同柳长渊打的不可开交,刀光剑影下郁郁葱葱的枫树被毁了不少。
有几位家主按捺不住也飞身加入了战斗,当然并非帮着柳长渊,只是想借众人之力制服花奈,夺得幻花神功。
见有人带头,其他人哪里还坐得住,全都飞身加入乱战,顿时一片混乱杀伐,刀剑满天。
慕寒风站在一旁急得焦头烂额,这形式已经没办法全身而退了,但他这次一定要保护宛卿,而这就意味着他要与众人为敌,可是这世上已经有了诸多遗憾,十几年前师妹身陨的噩耗已经是他这辈子最不能释怀的遗憾,他无法看着这样的事再发生一次,与天下为敌又有何妨?
他刚要飞身上前去,却被一老宗主急急拉住,他看了一眼认出是江南柳家附属门派的余宗主,他不耐烦地问:“有事?”
那老者看破他的意图急切地斥道:“使不得啊!慕宗主!你这是要干嘛?你想同天下人为敌吗?”
“在你们眼里她是花奈,是幻花宫宫主,可是在我这,她永远是秦宛卿,是我的小师妹!你要我眼睁睁看着你们这般欺辱于她?”
慕寒风一把推开他往前走去,余宗主见他执意要参战,转头带领着门生开始攻击慕寒风,慕寒风大怒,同他们打了起来。
武林大会乃是天下高手齐聚,来的世家门派的宗主掌门都非等闲之辈,有少数几位性情淡泊的高手不愿参与纷争也在远远观望着并不制止,毕竟无论哪一家门派得到了幻花神功,都会让当今江湖中的平衡被打破,绝对是不利的局势。然而绝大部分都是对幻花神功无比渴望的,已经加入了战局。
花奈一个人被众人围攻也不慌张,她右手执剑左手捏诀,指间开始飘起小小的花瓣,越来越多,飞舞着环绕在她周身,那场景当真十分美丽绝伦不似杀戮。
柳长渊在漫天杀伐之声中清醒了一些,一想到他苦心经营的一切全毁了,他的地位,他的权力,杀意又起,下手格外狠毒。
两方人都想致花奈于死地,虽然目的不同。
花奈长发飞舞,如同索命的罗刹,她释放着幻花神功,以气化形,那明明是以真气内力化成的花朵,却有如刀刃锋利无比,环绕飞舞在周身,逼的旁人近不了身。她指尖随手一抓一散,那花瓣像是飞箭流矢般射出,一触碰到身体就会洞穿而过,锋利无比吹毛断发,人群中响起一阵惨叫。
美丽到诡异,却血腥而致命。
前面的人倒下了也没有吓退众人,还是有更多人前仆后继地冲上去,枫树林里剑气横生,花瓣汹涌,杀伐声起血流成河。
慕寒风十分恼火,他急着去帮忙,这位余宗主却好生烦人,纠缠不休,他只好远远看一眼秦宛卿,见她被围攻却毫发无伤,稍微放心一点,脑子里飞速思索着,如何摆脱这缠人的老糊涂。
柳长渊本就在乱战中心,漫天飞舞的花瓣里,他的身体被划伤了多处,血浸湿了他的衣袍,疼痛却使人清醒。
他看着周围的人都陷入了疯狂之态,漫天的刀光剑影,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噤。
这是地狱吗?
他突然很想逃离这场疯狂血腥的乱战,他不能死,他不能死……他好不容易拥有了至高无上的地位,好不容易把那些蝼蚁们都踩在脚底下,他不能死……
趁其他人疯狂围攻花奈的时候,逃走好了。
柳长渊挥舞着剑护在周身,抵挡着如飞箭流矢一样乱舞的花瓣,就抽身往外跑。
花奈眼睛一直死死盯着柳长渊,如此一见,顿时怒目圆睁,如同厉鬼一般凄厉的斥道:“柳长渊!”
她心中激荡,不管不顾地操纵着所有飞花冲柳长渊而去,那飞花交织着汇成一股长流,像是一把巨大的剑,花奈红着眼,拼尽全力刺了过去,那飞花急速地冲开了柳长渊护在周身的剑光,疯狂而怨恨地洞穿了柳长渊的心脏。
顿时,柳长渊胸口被掏了一个血洞,他死死瞪大眼睛,僵硬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心口,颓然地跪倒在地。
花奈却觉得还不够,杀他一千次一万次都不够,千刀万剐挫骨扬灰都不够。
她催动着飞花,一次又一次的撕裂着柳长渊的身体,顿时血肉横飞在空气里爆开,花瓣都被染得鲜血淋淋。
柳长渊死了。
花奈笑起来,眼睛里亮的可怕,她终于亲手把柳长渊给杀了,十几年的仇怨她终于亲手了结了!
她疯狂的大笑起来,“好!死的好!该死!”
噗嗤……
她呆呆地看着胸口穿透而出的好几把长剑,回头一看,三四个宗主握着剑,从她背后偷袭狠狠刺了一剑!
“宛卿!”
慕寒风眼睛通红声嘶力竭地吼道,只觉得肝胆俱裂!
原本花奈被围攻时,凝聚的花瓣护在周身,这些宗主门生都近不了她的身,可柳长渊一逃,她死死盯着他,眼里根本看不见其他人,她只想要他死,粉身碎骨也要杀了他!飞花一从周身调离,就有了空当,早已陷入疯狂的宗主们就趁机从背后偷袭了花奈。
花奈冷笑一声,浑身真气一震,铺天盖地的花瓣聚拢起来又瞬间冲四面八方汹涌散去,偷袭她的几个宗主当场被射成了筛子,空气里血雾弥漫,远远看去通红一片。
这玉石俱焚的一招,霸道而强劲,所有人都被这气浪掀翻在地,花奈自己也被震碎筋脉,呕了一口血。
她用剑勉强撑着身子,又疯狂大笑起来,声音凄厉如恶鬼。
“卑微的蝼蚁们,总是这样喜欢自相残杀,真是让人恶心!咳咳……”
她又咳了口血,接着说道:“想要幻花神功?是不是特别渴望幻花神功的秘密?哈哈,我就喜欢看你们为了利益自相残杀的丑态!我不如就告诉你们,幻花神功其实是为了守护幻花宝藏而创……咳咳,幻花宝藏,无数的金银财宝,无数的武功秘籍啊……想要吗?哈哈哈……得到宝藏的人就可以称霸整个天下,问鼎江湖,将所有人都踩在脚下!蝼蚁们……是不是很心动!想要的话,就赶紧撕破脸皮去抢吧!你们永远都逃不开自相残杀的诅咒!我在黄泉下等着你们!哈哈哈……咳咳……”
大笑着说完,花奈又咳了口血,她再也支撑不住,摇摇欲坠。
突然鸦雀无声。
所有人都被这消息震住了,原来幻花神功还藏着这样惊天的秘密!单是幻花神功就令人神往不已,若是还找到这处宝藏,真的就是拥有一切,问鼎天下了!
像是滚烫的油锅里溅了一滴水进去,众人疯魔一样变得更加狂热而兴奋。
慕寒风一脚把那余宗主踹
倒在地,飞身过去接住了花奈。
有人围上来想多问一些信息,慕寒风恶狠狠的挥剑指着他们,不让他们靠近一步,众人被吓到停下脚步,却仍是按捺不住出口询问。
“慕宗主?你这是何意啊?”
“是啊,不会是想独占消息吧!”
“别这样小气!不如你替我问问你的好师妹,找到宝藏后你我两家平分?”
这样的话字字扎心,慕寒风怒吼道:“滚开!都给老子滚开!谁敢再上前一步,休怪慕某的刀剑无眼!”
他声音如洪钟,众人又惊又怕地不再敢上前,只能远远地看向这边凝神听着,不肯错过任何一丝信息。
“宛卿?宛卿……你没事吧!走,我们去找大夫,我带你去找大夫!找医仙忘忧!他肯定可以救你!”慕寒风双眼通红地看着花奈,肝胆俱裂,颤抖着想把花奈抱起来。
然而花奈已经是强弩之末了,只剩最后一口气在。
她靠在慕寒风怀里,眼神有些涣散,勉强辨认出是师兄慕寒风,她脸色惨白地笑了一下,带着些释怀,似乎觉得大仇得报,已经心满意足,了无牵挂了。
她的胸膛被洞穿,讲话十分费力。
“寒风……寒风师兄……我终于报仇了……为我惨死的……爹娘……还有我腹中的孩子……报仇了……”
“好,好,我们报完仇了……”慕寒风心中酸涩苦闷,声音哽咽而沙哑,当年他怎么那么傻,没有察觉师妹死的蹊跷,完全信了柳长渊编的谎话。
“寒风师兄……我想,我想回家……”
“好……我们回家去,师兄马上就送你回家!”
“回,回济南好不好……我家里……一个人都……一个人都没有了……我们回济南,好不好……”
慕寒风素来雷厉风行,半生于江湖峥嵘,从来不肯掉泪,可是此刻他竟控制不住自己流泪。
他重重地点点头,眼泪啪嗒一声落在秦宛卿的脸上,从眼角划过,像是她也落下泪来。
“好!我们回济南去,你的房间我一直留着,时常打扫!”
“这样真是……太好了……那,那我可以好好……睡一觉……了……”秦宛卿脸上的笑意终于带了温度,带着疲惫的释怀,她这一辈子真的活得太累太累了。
秦宛卿缓缓闭上了眼睛。
脸庞依旧美丽,就像她说的,睡着了一样。
慕寒风紧紧抱着她,又哽咽沙哑着嗓子说道:“好,你好好休息一会,睡醒了也就到济南了,家里的玉兰也开了……你以前总说那花好看,师兄给你在房间窗外种了一棵……现在已经长得很茂盛了,也开了花,你肯定喜欢……”
“还有你爱吃的菱角,师兄每年都备着,你大嫂也做了你爱吃的菜等你来……”
“师兄马上就带你回家,你只能睡一会,一小会……好不好?”
“等回到家里,就要醒了好不好……”
慕寒风抱起已经没有温度的秦宛卿,往山下走去,竟无一人敢上前拦他。
刚刚打斗的地方依旧满地狼藉,枫树倒地,满地鲜血淋漓,有些枫叶落在血泊里飘着,美丽又残忍。
贪婪的人总要付出代价,不少世家死伤大半,可是如同花奈所说的,人总是逃不过自相残杀的诅咒。
这确实称得上惊天动地的一场大战了。
关于花奈死前说的幻花宝藏,众人众说纷纭,有的人说是真的,就在幻花宫里藏着;有的人说是花奈为了报复众人,临死的时候信口胡说的……但最近越来越多的传言指向第一种。江湖上人人跃跃欲试,开始满天下的寻找幻花宫,甚至有人称已经打探到了幻花宫的位置,大批人马开始暗中蠢蠢欲动。
横空出世的幻花宝藏,势必又要引发一场江湖的血雨腥风。
逐安同织梦讲起,织梦也不知道这事,花奈从未跟她讲过,这真实性有待商榷,但消息越传越盛,局势也愈演愈烈。
虽两人对宝藏都不感兴趣,但此事关乎幻花宫,织梦还是决定回幻花宫看一看,最好能阻止江湖人找到幻花宫,逐安便陪着她一起。
幻花宫所在的城邦水路畅通,于是他们两人决定从水路去。他们在江岸口问到了一艘渔船愿意带他们一程,便上了这只渔船。
此时就坐在渔船甲板上,面对逐安的挑眉,织梦假装没有看到。
“饿了就是饿了嘛!”
见逐安不为所动,织梦又偷偷抬眼瞄了一眼逐安,试探着商量道。
“我见你方才在街上买了桂花酥,我可是品鉴桂花酥的行家!真的,童叟无欺!不如,我先吃一口替你尝尝味道……”
“……”
逐安无奈的叹了口气,伸到怀里,掏出一个油纸包递给织梦。
织梦欢欢喜喜地接过来打开,拿起一块桂花酥咬了一口,十分认真地点评道:“香味浓郁,口感绵泽……很是不错!”
逐安听她讲的头头是道,心里无奈,她方才同他一起走着,眼神却一直往卖桂花酥的小摊上飘……
他想假装没看到都很难。
逐安别过头不看她,过了一会低声轻轻说了一句。
“就知道你会嘴馋,特意给你买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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